锡器文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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锡壶的故事

发布时间:2013-09-02点击数:4176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锡壶
    说锡壶就得说锡匠,说锡匠就得先说新盛街。
    还记得老博山的新盛街吗?南头拖着一大截老城墙,直指大核桃园,站在坑坑洼洼的墙头,隔河一望是香市,向南远眺福门桥。新盛街的北头是典型的交通枢纽,向东先过沿河路,随即就是北关桥,进入北关、河东、镇东,通向马行街、县前街;西去是叠道,穿家庙胡同、小核桃园,过西冶街,一路陡坡上了后漆沟,进入制造琉璃、炉棚满坡的西圩,按下不说;新盛街北头,迎面一栋二层楼,红门红窗红楼梯,一点也不觉刺眼,走进店门,扑鼻而来的是经年不变的牛肉蒸包的味道,再见花纸吊顶,青砖铺地,一楼厅堂里靠墙一溜大漆八仙桌,配八只四腿大漆方凳。墙上一个半米见方的出菜口,旁边一张收钱收粮票的三抽桌,桌上一只圆柱体陶瓷筷笼,洗干净的竹筷齐刷刷闯得规规矩矩。出饭店西望,看到很陡的叠道街口,口上有一水果小店,白天时,盛各色红黄水果的条筐、箥箩就摆满了门前,一旁还立一个卖石榴蘸(即糖葫芦)的。由此向北进入税务街。税务街,过去一百年里,兴隆过好几个大户人家,城市改造以前,连片的大宅深院还一座连着一座。街面两侧,依次有卖栗子的、修车补带的、街道诊所、百货商店、药铺、蔬菜门市部、肉铺、旅馆、钟表铺、铁匠铺外加三两家小卖部。
    单说新盛街,由北向南说起,西侧第一家是鱼铺,水泥垒的柜台,摆着大头靠、老鼠皮、淋刀鱼、长虫鱼等咸鱼,有时会供应新鲜的淋刀鱼、黄花鱼、青鱼、鲅鱼、八带鱼。一年四季的鱼醒气。同大街鱼铺一样,墙上贴一套“河豚有毒,不能食用”的宣传画,是店里店外唯一的装饰。别看这地方腥臭浓烈,却有一家买瓜子、干果的,四季不变的架式:两辆地排车首尾相联,摆满好几只箥箩,有南瓜子、黑瓜子、朝阳花子,天黑以后“叭”地点亮电石灯,还能抄起那杆精致的小秤,捻来捻去地称瓜子。下一家是蔬菜门市部,高台阶大门,200个平方的规模,足有税务街蔬菜门市部的十倍,柜台上一字摆开若干台秤,柜台以内的地下、靠墙的台面上堆满紫色的茄子、淡绿的西葫芦、元白菜、粉绿的冬瓜、青白分明的白萝卜、朱红的红萝卜、西红柿、老绿的黄瓜。墙上偌大一面黑板,写满菜名、菜价,冬瓜五分,茄子六分,黄瓜八分等等。柜台外最是宽敞,能容上百人拥挤,不挤的时候,孩子们被允许进去,从北头跑到南头,一气好几个来回。不买菜的大人,在里头逛一逛,像如今的人们走进沃尔玛。挤的时候,往往人仰马翻,忽然一个男人被抓出来捶打,打够了再扭送到税务街北首的收拢所。一个女子跟在后头,十六七岁,要去作证。姜大娘家的二哥在收容所帮忙,相当于半个警察,经常在半透明的的确凉衬衣口袋里,放一张十块钱纸币作钓饵抓小偷,十块钱纸币上有条细线,那头缝在口袋上,小偷把钱抽出来,手也被逮个正着。这些抓小偷的,每天出没在人头攒动处。这天,姜家二哥没逮着小偷,却抓住个长头发男人。我问二哥为啥为啥,二哥看看我,指指那女的,他往人家腚上尿尿……
    蔬菜门市部往南是民居一串,老式双开木门,或一片一片拼插的连片门。街面并入沿河西路,有卖秫秸的、卖葛条藤条的,有卖铁皮炉子烟筒的(铁皮炉子烟筒是当时的奢侈品,一般人家都是砖盘的炉子、陶瓷的烟筒、水泥板的暖气包),这类东西,不是每天都有买卖,有买的人家,却不易找到,所以这些店适合开在路边显眼处,不必去繁华地段凑热闹。新盛街北首的东侧,就十分热闹。打头是一个卖甘蔗的,紫皮甘蔗、白皮甘蔗都有。再就是一家居式的小卖部,头顶扎一面帐棚,棚下是各种容器,瓜果糖茶,应有尽有。晚上收摊撤棚,插门睡觉。紧靠着就是那位锡匠。锡匠左手,又是一个高台子的门市部,那是新盛街的肉铺了,比税务街的肉铺大一倍,也不像税务街的肉铺,只有李大爷在那儿把刀蹭来蹭去地卖肉,李大爷把刀蹭来蹭去,只给我们割一点点,因为母亲只割1角钱的肉,托在手心里,肥多瘦少,那时候人们才不要瘦的呢!在我介绍到的这些店铺中间,见缝插针的还有各种游动的小贩,如卖洋茄子(一枚竹哨套一个气球,从竹哨一头往里吹气,气球回缩竹哨鸣响)的,卖鼓噹(旧时一种琉璃做的响器,缩口平底,鼓唇吹气可使平底颤动,发出“鼓噹鼓噹”之声,现已绝迹)的,卖爆米花的,玩撮鼓人(木偶)的,用糖浠做小鸡小猫的,耍猴子的,不一而足。    
    看出点意思了吧?俨然一幅《清明上河图》。
    1971年的一天,从税务街北头117号,走出了十岁的我和我的母亲,走进在这幅《清明上河图》里,我们顺着铺了“众”字图案型耐火砖的街面上一直向南,走近新盛街口的锡匠摊。我们家使用了一二十年的、烧水用的锡壶化掉了,要打一把新锡壶。锡是熔点最低的金属,却最宜塑造,博山的能工巧匠用锡打制出各式各样的生活器具,烧水用的锡壶,盛酒的酒壶,有钱人家暖被窝的温壶,夜壶等等都是。新盛街口的锡匠摊是我见过的唯一的一个,那位锡匠天长日久不管阴天下雨都在那里忙碌,并毫不担心其核心技术被窃。
    我们家使用了一二十年的、烧水用的锡壶化掉了,不是一件小事。
一把锡壶,在如今人们的生活中,有一本词典、一套茶具、一筐红富士那样的份量,而在当时,我家那把锡壶,犹如今人家庭中的空调、冰箱、热水器一样的重要,是家里为数不多的大件家具,它和家里唯一的三圆腿棕床、桐木大漆皮箱、表盘上刻着罗马数字的座钟,共同构成这个家庭的固定资产。一间十平米的房子是公家的,爸爸骑着满山区(青州、临朐、莱芜、章丘等地)跑的金鹿牌大飞轮自行车是公家的,再就是锅碗瓢盆搂壶茶碗一担水桶两只罗哋筐,曾经有过的座柜、三抽桌早就送给了委托部(界于当铺与旧货市场之间那样的门市部)一个月前卖了,支付了母亲子宫切除、脾切除的手术费,尚有600元的欠款,从父亲每月41元工资里扣除20元。21元四张嘴需要吃一月。卖了座柜,里头的衣服、被窝装进了两个大纸箱,经常因潮湿长毛,时不时地要翻腾出来晒晒。找一只木包装箱,蒙一块几角钱一米的浅蓝色平纹布当底座,支起桐木大漆皮箱当饭桌。这是走进我家的人所能看见的家当。为什么说我家的锡壶化掉了不是一件小事?穷。知道穷为什么让它化掉?事情是这样的——
    1970年开始的打击现行反革命、反对贪污盗窃、投机倒把、铺张浪费的“一打三反”运动,其中反对贪污盗窃、投机倒把,在商业系统是首先从公私合营进来的私营小业主、资产阶级分子头上开刀的,我父亲在公私合营时,曾加入了不足200元的股份,本来是积极响应社会主义工商业改造,却从此成为与公有制时代相始终的“专业运动员”,“一打三反”运动自然不能幸免。运动开始,父亲就像今天的干部提拔之前上党校一样,被收入与外界隔离的封闭式学习班。上头规定,贪污盗窃构成1万元的,坚决处以死刑,够上百元的要处以有期徒刑、千元的要处以无期徒刑。这些量刑标准一定像当下聘任制员工面前的合同文本一样,由根红苗正的无产阶级积极分子向父亲极其同类们交底。在根红苗正的无产阶级积极分子心目中,贪污盗窃、投机倒把是私营小业主等资产阶级、小资产阶级分子的拿手好戏,又习惯使然,所以这些人的出路是,坦白从宽,抗拒从严(这条在司法领域风行近一个世纪、其实与公正、法理南辕北辙的专用术语,在我从键盘上敲出“坦白”二字时竟然自动鱼贯而出,连机器都这样冥顽不化,难怪朱鎔基过不了地雷阵)。  
    当时,我们的计划经济体制是不容许任何个体经济、个体经营者存在的,对一切敢于搞个人交易的行为一律视为投机倒把。所以,“文革”期间的一些农村,许多延续千年的集市贸易被强行取消了。有一段时间,一个县份的若干大集市,统一规定在同一天开集,防止一些人今天从这个集上买来,明天到那个集上去贩卖。对保留下来的极其少数集市,只需社员就地出售自留地里的少量农产品,不许贩卖。可是,总会有些人冒着被打击的风险悄悄地做点小买卖。有些社员一天挣不得10个、8个工分,一天的工分仅有几分钱,他们不满意,便偷偷去搞贩卖。有些工人不满足每月二三十元的低工资,就借星期日或是假请病假,悄悄做点生意、卖点货物,以图增加收入,他们不敢上集,往往聚集在荒郊野外的避静处进行暗暗交易。更严重的是贩卖票证。那时候一切供应都实行配给制,凭票证和现金购买食品、日用品的。有票有钱可以生存,有钱无票寸步难行。城市市民有多余的粮票,农村社员有多余的布票。所以,有些人就从城里廉价买粮票卖到乡下去,从乡下廉价买布票卖到城里去,可以赚不少的钱。“一打三反”进行得很顺利,据说收获很大。运动中有许许多多的人被殴打,极少数人被活活打死,极个别的被枪毙或者被判处徒刑,其中包括了一些真正的刑事犯罪分子。
从学习班出来的父亲没说他在里头挨没挨过打(我只有十岁,说了也是白说,跟母亲说没说我就不知道了),但父亲回到家母亲是又喜又怕,喜的是人还活着,每届学习班都有人结绳上吊,自绝于人民。怕的是父亲回家抱着头在屋中央的小板凳上一坐就是大半天,一语不发,像得了失语症或精神病。我不知道刚刚大病初愈、术后一月的母亲是如何经受住那种极度的精神煎熬?母亲无疑是决绝的,因坦然而决绝。父亲在学习班里大概是粪坑里的石头,又臭又硬,交待不出有令人满意的贪污盗窃事实,那就兵不厌诈,从家属身上入手。于是某年某月某日,父亲单位负责人代表,两位循循善诱的阿姨来到了我家,母亲听清楚领导的来意,马上停下与她们的对话,安排我去完成一项光荣的使命——灌一壶凉水,去隔壁姜大娘家的火炉上烧开给阿姨们浸茶喝,然后把屋门一关,上演了一出文革版的《美丽人生》。
    十岁,一个狗屁不是的年龄,一眨眼工夫,就把烧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,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,大概已快天黑了吧,那两位带着一片诚意、试图做通母亲工作、让我父亲早交待早主动的阿姨,在历经三四个小时的攻艰破难一无所获以后,怏怏而去。送走客人,母亲把在某处玩得正开心的我喊出来,准备做饭吃饭,一问壶呢?到姜大娘家的火炉上一看,那把使用了不知多少年的锡壶早已化成了一摊灰,拣都拣不出来……
    既然如此,生气也没有用,何况母亲原本就是让我回避生活的狰狞、独挡心灵的戗害,甭说烧毁一把锡壶,就是搭上万贯家产,母亲也会在所不惜。所以当时母亲轻描淡写地说,烧了就烧了吧,旧的不去新的不来,明天我们去打一把新的。现在想来,母亲当时一派慈言善语还有另一种因素,那就是从两位阿姨的问话中,知道父亲真的还活者!
现在,我要把目光集中在家居式小卖部与新盛街肉铺之间,集中在那位锡匠身上。锡匠的一番工作,将把那出文革版的《美丽人生》演绎到尾声。
    母亲去买别的东西,我被交由锡匠代管,安顿在锡匠身边一只板凳上坐下,在那只新锡壶诞生之前不能离开或走动。锡匠的工作在我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开始了。
    锡匠是位四五十岁的胖汉,黑眼珠,短平头,大耳朵,白牙齿,一脸油汗加和善,两只大手黑黑的,貌拙而实巧。戴一副蓝帆布套袖,一件蓝帆布围裙,脖子上搭一条油乎乎的毛巾,坐在一只矮凳上,极像一尊弥勒佛。一只风箱摆在右手位置,风筒连接一只火炉,火炉上镦一只坩锅,坩锅里熔化着锡液,液面随火焰的催动,不时浮着起一层粉末状灰烬。从明暗闪烁的液面上,我知道锡液的温度很高。锡液熔融得恰到好处时,锡匠抱起身边的两块石板,上下各一片,每片有一寸来厚,石板上下贴有一种纸质材料。锡匠把其中一片平放在摊平的大腿上,拿一条细绳在距石板边沿一公分的位置围出一个圈,圈的缺口朝前,与锡匠面向的方向一致。然后把另一片石板摞在上头,冲齐。这样,由于线绳的间隔,两块石板之间就有一毫米的间隙,且有一个没有线绳存在的缺口,锡匠端起坩锅,撮嘴吹一吹液面上的灰烬,将坩锅口对准这缺口,准确而平稳地把锡液灌进两板之间,放回坩锅,回头就把上面一快石板掀开,圆圆的一面锡板出现在我们面前,它的边界处,就是那条线绳标出的轮廓。如此重复几次,锡匠就得到几面这样厚薄均匀、大小相近的银灰色的锡板。
    风箱不管了,坩锅不管了,石板也竖到一边。现在专心致志地处理锡板。
    从工具箱里摸出一把圆规,铁的,打开一定角度,在一面锡板上兹溜画一个圆,圆规放下,再拿出一把大铁剪,噌噌噌剪下,拿起一块木头,木头的中间有个圆窝,锡匠左手捏着锡板,右手抄起一柄圆头木棰,将锡板边沿部位垫在圆窝里边转边打,转过一圈,敲打了一通,放平  了一看,可不就是一个壶底?
    锡匠又摸出一更大的圆规,撑开,这圆规太大了,比那石板还大,怎么使?锡匠这次不画圆,只画了两条平行的弧线,又噌噌噌剪下,一个规规矩矩的扇面,两个扇面剪出来的时候,我明白了,这不就是锡壶的身子吗?锡匠把扇面担在一根圆木上,上面用另一根圆木一一捻动敲打,扇面渐渐呈现一个弧度,两片弧度相等的扇面对接,锡壶的身子真的就有了。锡匠换了一把铁锤,底下垫着圆木,转动着敲打,这次他不是在改变锡板的弧度,而是在点缀精美的图案,那是整齐排列、细密如鱼鳞的亮光斑点,在壶的腰际闪烁了一圈又一圈。这些配件做好以后,接下来是焊接,先把两个弧状扇面边沿对齐,在火炉里烧红的尖嘴焊锤,蘸着黄香,在一个盛满碎锡的铁盒里点一点锡液,在接缝处往前一冲一冲地焊实,再把锥状圆桶蹲在底座上,沿周边焊实,一把锡壶大致就成型了,至于壶嘴、壶盖、壶提系,其制作工艺也大同小异不存悬念,只是壶盖上除了点上斑点,还要做一个哨子焊上,哨子像一只俄罗斯军人的大盖帽,中间钻一个小孔,气流通过时嘶嘶鸣叫,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做的。
    之后,我提着做好的新锡壶,跟在母亲屁股后头,顺着税务街向北走去,渐渐淡出博山的《清明上河图》。路上想,我要是做一把锡壶,除了哨子不响外,也能把水烧开,这把沉甸甸的新锡壶,花去家里近半个月的生活费。后来我曾经很执着地攒牙膏皮,企图真的做一把锡壶,未能得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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